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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文化系列解讀之四 “三垣四象廿八宿”中隱含的象數(shù)思維

發(fā)布時間:2024-06-19 作者:張詩亞 來源:中國教育新聞網(wǎng)-《中國民族教育》

中華古人善于在觀察的基礎(chǔ)上取象比類,運用高度的抽象和想象,將日常事物投射到宇宙星空,以此認知世界的本質(zhì)規(guī)律與聯(lián)系。從古人對“渾天如雞子”這一將地球比作圓形雞卵的比喻中,我們得見中華古人的象數(shù)思維。而象數(shù)思維,其實在“三垣四象廿八宿”這一古老華夏文化的“天體定位系統(tǒng)”“地理定位系統(tǒng)”中展示得更為詳盡。

三垣是以朝野關(guān)系來投射自然星空

在天的中央,由“斗”的天樞星、天璇星連成一條直線,再前延5倍,可看到北極星,這便是所謂的“太極”或“太乙”,又作“太一”“北辰 ”,是北斗繞行運轉(zhuǎn)的中心?!叭眲t環(huán)繞北極星,呈三角狀排列其四周,又分列為“四象”?!叭奔刺⒃?、紫微垣、天市垣。所謂“垣”即是“墉”,按《說文》解,“墻也”。

太微垣,乃三垣之上垣,位于紫微垣之下的東北方,在北斗之南。約占天區(qū)63度范圍,以五帝座為中樞,共含20個星座,正星78顆,增星100顆。太微垣中,星名多用朝廷職官之名,如其室女座中,便有“三公”、“九卿”、左執(zhí)法(即廷尉)、右執(zhí)法(即御史大夫),等等。所以,“太微”即權(quán)政所在,也即天庭也。也就是說,太微構(gòu)筑了一個以天庭統(tǒng)御天下的結(jié)構(gòu)。

紫微垣是三垣的中垣,在北斗東北,有星15顆,東西列,以北極星為中樞,呈屏藩形狀。東藩8星,西藩7星,左右樞之間叫“閶闔門”。因周天定極的中心北極星(北辰)位于紫微垣中,所以,紫微垣被賦予了至高無上的地位?!逗鬂h書》中說:“天有紫微宮,是上帝之所居也?!彼?,紫微垣又稱紫微宮。

天市垣是三垣的下垣,在東方七宿之房宿和心宿的東北,有星22顆,以帝座為中樞,呈屏藩狀。東藩11星,由南起叫宋、南海、燕、東海、徐、吳越、齊、中山、九河、趙、魏;西藩11星,由南起叫韓、楚、梁、巴、蜀、秦、周、鄭、晉、河間、河中,皆為地名。天市垣又名天府。帝都之邦,主王之座,“帝座”星便在天市垣中。故天市之垣,天子之旗幟也。

三垣是取法朝野關(guān)系來建構(gòu)星空、天區(qū),將治理天下的朝、野、城、市等制度和結(jié)構(gòu),反映到天上。此類投射是國、城、市等已相對發(fā)達、成熟以后才會形成,這說明其產(chǎn)生較晚,根據(jù)考古、職官稱謂等考察,可能產(chǎn)生于戰(zhàn)國。

三垣文化意味著天人合一的深化

唐朝司馬貞的《史記索隱》中有“老子西游,關(guān)令尹喜望見有紫氣浮關(guān),而老子果乘青牛而過也”的說法。這段話,是從漢朝劉向的《列仙傳》引來。其中,“紫氣”就來自三垣中的紫微垣,這表明,對星空作三垣劃分,在漢朝已為學(xué)人熟知。

三垣文化的影響相當廣泛。北京故宮博物院的紫禁城和武當山的主要大殿紫霄宮,都是對應(yīng)著天上的紫微宮。唐代韓愈的一首膾炙人口的小詩“天街小雨潤如酥,草色遙看近卻無”中的“天街”,則是最著名的長安南北向的朱雀大街。隋朝時期洛陽定鼎門也有“天街”,泰山、婺源葟嶺也有“天街”。而“天街”對應(yīng)的是《晉書·天文志》中的西方畢宿“昴西”二星,“天街”就是這樣從天上到了凡間。

三垣的影響在民間比比皆是。如天市垣,是天上的集市。古人認為,天市垣中的星對應(yīng)人世民生、商貿(mào)。有“天市星明則市吏逼迫,商人無利。星微小則吏弱,商人多利;天市中星眾而明則歲實。天市中星稀而不明則歲虛,五谷傷,市谷大貴,人民饑”等說法。甚至,這種對應(yīng)關(guān)系還被附會到了十六兩制的稱上。如秤毫,意即明察秋毫;秤砣,即為“權(quán)”,即天權(quán)星也,主雷雨之神;秤桿,即為“衡”,其上諸星皆源自紫微垣。故權(quán)衡者,公平也;不平,即失衡,則謂之“紫微犯斗”,有災(zāi)。其衡上之銀星表示“兩”,金星表示“斤”,故缺斤短兩,即為“日月失衡”,必致大災(zāi);衡上之定盤星,即為人之良心。故稱物之前,得先稱良心,若欺天負人,必遭天譴。此外,屋外朝東栽紫薇樹,院中栽紫竹,文人以紫竹做扇、種紫藤、畫紫藤,照壁上書紫氣東來,重紫衣紫綬,建紫陽書院,喜好紫端硯等習(xí)俗,皆受三垣文化影響。

天區(qū)劃分的世俗化演變,說明這套投射到天上的政權(quán)結(jié)構(gòu),又以天的名義反過來作用于人世。于是,這就形成了從人世到天上,從天上再反作用于人世的天人互動的交感模式。這是天人合一的深化。

四象廿八宿皆是極富想象力的文化創(chuàng)造

“四象”由“三垣”分裂而出,又稱“四靈”“四獸”“四象”“四神”“四維”等?!抖Y記·曲禮》中有段話:“行,前朱鳥(雀)而后玄武,左青龍而右白虎,招搖在上。”這里的“前后左右”,分別對應(yīng)“南北東西”,即南朱鳥(雀)、北玄武、東青龍、西白虎。但四象并非完全等同于自然界的動物,而是以一些動物之形,經(jīng)人加工,組合創(chuàng)造出的文化意象。將悠遠、浩渺、空靈的天象,從茫然無際的天上,轉(zhuǎn)換成有形、可分、可感的具象,融入人世間日常的生活中,可謂先民極富想象力的文化創(chuàng)造。茫茫的太空群星,對應(yīng)地上東南西北四方位,其每方有七宿,合為二十八宿。

二十八宿,又名二十八舍或二十八星。所謂“宿”或“舍”,是指“恒星月”停留一宿之義,一個“恒星月”正好是27天到28天,這也是一種二十八宿緣起的說法。二十八宿分為四組,空間上對應(yīng)四方,時間上則對應(yīng)四季;而每組又由七宿構(gòu)成,這又對應(yīng)北斗七星之“七”,仿佛是在中央運轉(zhuǎn)的北斗七星向四方的投射。

東方七宿組成的形狀,被賦予了“龍”的稱謂,按五行,東方屬“木”,主“春”,青色,便又叫“青龍”或“蒼龍”。西方七宿,其狀如虎,五行中西方屬“金”,主“秋”,白色,便稱“白虎”。南方七宿,其狀如鳥雀,五行中南方屬“火”,主“夏”,紅色,便稱“朱雀”。北方七宿,其狀如龜蛇,五行中北方屬“水”,主“冬”,黑色,便稱“玄武”。

四象由來已久。河南濮陽西水坡遺址出土的象征北斗與四象的“星象圖”,距今6300多年。四象不僅起源早,還一以貫之,湖北隨縣曾侯乙墓中的髹漆衣箱上還繪制著完整的二十八宿圖。這也是第一次通過考古出土證實的完整的二十八宿的物證,距今已有2400多年。足見,這一天文思想的流傳,不僅歷久不衰,而且還逐漸完善、發(fā)展。這充分表明,在我國古代是將這幾者連成一個有機整體的來觀象授時的。所以,《書·堯典》中有“乃命羲和,欽若昊天,歷象日月星辰,敬授民時”的記載。可見,這種通過仰觀天象、俯察含章來“敬授民時”的做法,早為朝廷之大事,朝廷專司此事之職官,便是位列三公的“司空”。因二十八宿在空間上對應(yīng)四方,時間上對應(yīng)四季,于是又有了通過天上的星宿,指代地上的方位,或者季節(jié)、時令變化的做法。

星宿文化延伸為隨處可見的風(fēng)習(xí)

從四象到二十八宿,其產(chǎn)生和演化,既有嚴密的觀測,又有浪漫的想象;既有邏輯的推理,又有詩意的神話;既有科學(xué)理性的朦朧,又有宗教神秘的濫觴。正是這種天人合一的聯(lián)結(jié),成就了中華文化的包羅萬象。

李白的名篇《蜀道難》中,有“捫參歷井仰脅息”的詩句?!皡ⅰ薄熬倍际嵌怂拗械男撬蕖!皡ⅰ痹谖鞣狡咚拗?,“井”在南方七宿之首。李白走金牛道,由陜?nèi)氪?,地上的方位正是西南,相對?yīng)的天上,正好是西方七宿之尾的“參”和南方七宿之首的“井”。所以“捫參歷井”是實寫,而非泛指山高路遠。

杜甫的《贈衛(wèi)八處士》亦有“人生不相見,動若參與商”?!皡ⅰ痹谖?,“商”在東,有東西永隔之意。

《詩經(jīng)·國風(fēng)·豳風(fēng)·七月》有“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”的詩句。其意思是:夏歷七月,“大火”星,也即東方七宿,其在五月間黃昏時看,還在中天,六月以后,就漸偏西,其時暑熱始減,而七月越發(fā)西下,故稱“七月流火”。因此,到九月就該“授衣”。此詩雖收入《詩經(jīng)》中,但原本是農(nóng)人之辭??梢姡敃r將天上的星宿對應(yīng)時節(jié)的知識,已經(jīng)非常普及。

四象和二十八宿因其形象的特色和對應(yīng)時空的廣泛,成了隨處可見的風(fēng)習(xí),浸潤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
一方面有了很多變異、衍生,及其相關(guān)的語言文字、儀軌禮儀、藝術(shù)工巧等表達方式。例如,在家喻戶曉的祝壽詞中,人人生日祝壽都用的 “壽星”頌辭,便是來源于二十八宿的“角、亢”。據(jù)《冊府元龜》說,早在唐朝便將此民俗作為國家定制之禮:“開元二十四年,詔曰:‘德莫大于生成,福莫先于壽考,茍有所主,得無祀之。壽星,角亢也。既為列宿之長,復(fù)有壽星之名’”。其余日常用語中的“吉星高照”“災(zāi)星”“福星”“財星”“將星”“魁星”“驛馬”“華蓋”等,都是星宿文化的流布,其影響既深且遠。即使現(xiàn)在,隨處可見的星已成了帽徽、胸徽、名徽、車徽等,可見星宿文化仍在持續(xù)發(fā)酵。除此之外,四象、二十八宿更是作為地名古今不易,遍布天下,譬如青龍山、朱雀門、玄武湖等。

另一方面,星宿文化又蒙上了一層神秘、神奇、神話的色彩。四大名著以及《封神榜》等小說、《西廂記》《牡丹亭》《竇娥冤》等戲曲中,幾乎隨處可見星宿文化的影響。

以身邊、人間的系統(tǒng),去對應(yīng)遙遠、天上的東西,從已知、熟悉的事物出發(fā),去圖式化、類化未知、陌生的事物,這種文化認知,便是一種古人的智慧。一方面有了范式,方便了解釋、傳承,這是其利;另一方面則又致使探索有了先入之見,易陷入定式而妨礙思維深入,甚至導(dǎo)致盲從、迷信,這是其弊。而這一文化幾千年的演變,在歷史中真實存在,我們不應(yīng)也不能罔顧。而應(yīng)以實事求是的態(tài)度,通過尊重、認識,繼而探究、創(chuàng)新,完成抽絲剝繭,去偽存真。

(作者系西南大學(xué)教授)

責(zé)任編輯:徐楊 李景

《中國民族教育》2024年第6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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